主页 > 情感日志 > 正文

【流年】断箫(短篇小说)

2022-04-28 12:29:32 来源:酷安文学 点击:13

付苓拿起徐大伯搁下的笔,一刻没有停顿地在合同最下方甲方处签下自己的名字。她的名字在徐大伯“徐树根”名字下,显得弱小而具有了一种依附性,不知是不是此刻心境原因,还是名字本身原因。同学们一直都叫她“茯苓”,茯苓是依附松树根生长的一种菌类,药材。以前山里砍伐后的松树蔸,长出野茯苓,珍贵。谁家发现野茯苓,十几斤重,就是宝贝。是不是这个原因,父母给她起名叫“苓”?姓付,加“苓”,口头音就是“茯苓”。父亲一定希望女儿是山珍,宝贝,可以挣大钱、过好日子。想到这个,付苓眼中噙满泪水。

徐大伯看付苓的样子,安慰付苓,让她别难过,放心,等她读完书回来,房子、山场会一树一瓦不少地还给她。徐大伯说着从大桌边站起来:“你个丫头啊,大伯大婶都说了,会照看你妈,你非要不放心签什么合同,邻里邻家的,不就是亲戚嘛。”徐大伯说着,将徐大婶手里捧着的一包蒸糕接过来递给付苓,“不是你大婶说,不签合同你丫头放不下心,依大伯我性子,才不会跟你这么点大的小丫头签什么合同呢。拿你家山场、老屋抵押,还带上那么辛苦的一片茯苓窖,真丢煞大伯老脸了。你说这叫什么话?”

付苓红着眼,从徐大伯手里接过蒸糕,哽咽着:“大伯,这是应该的手续,我怕以后没能力偿还你们恩情。你们答应帮我照顾我妈,是天大恩德,难为二老了。你们也不容易,将来还不知会给你们添什么麻烦呢!”

她说着,向徐大伯和徐大婶弯下腰,深深鞠了一个躬,头几乎快抵到膝盖。站在旁边的徐大婶连忙扶起付苓:“丫头啊,可不兴这个,大伯大婶受不起。大伯大婶盼你出去好好读书,将来有出息,你妈、你弟可就有着落了。”徐大婶忍不住抹起眼睛。

付苓狠劲地点头,把手里一串钥匙搁到徐大婶手里。

“赶快回去吧,别让你妈急。”徐大婶催促着。

付苓离开徐大伯徐大婶家,转过墙角进了自家厅屋。弟弟走后,屋子显得更空荡。弟弟前天去了毛笋高中补课。为给弟弟读好点的学校,她让弟弟到毛笋镇读高中。毛笋高中是本市一个区镇高中,上过省报,每年高考达线率高,还出一些重点分数生。当然这个成绩比市一中,是小巫见大巫。但市一中要求分数高不说,就是能入学,择校费加食宿费,她家也负担不起。毛笋中学地处山区,偏远,择校费食宿费相应低了很多,这就成了他们这些想考大学、家境又困难的孩子们的理想高中了。如果不是父亲去世,母亲病弱,她本来要和弟弟一同到毛笋读高中。若不是咬牙不放弃,她其实连即将要去的职高也读不成。

环顾这个家,厅屋除了一张大桌和两个条凳,空空如也。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了,连爸爸在世请人打的古色古香檀木香案,也卖了。厅屋的香案是一个家香火旺相的标志,它以威严的姿势坐在一个家的厅屋上沿。山里人家,看重香火,看重香案,就是打工回来盖新楼房的人家,那厅屋上沿也必得摆放一副上好的香案。一个人家破什么,都不能破香案。如今付苓家,接连的变故,天都塌了,还要什么香案!钱,才是急需的、重要的、威严的,让付苓一家求之无门。

她走出家门,无意识地向着山坡另一边走去。一条细细的山道在前面引路,付苓头脑空旷一片,脚却一步不错地走进西山坡那片茯苓窖。她是来向茯苓窖告别,也是来查看有没有白蚁的。虽然这片茯苓窖已归徐大伯徐大婶了,在她心里觉得还是自家的,是她、弟弟、妈妈、爸爸心血与希望之地。

“呜——呜——”,低沉而婉转的声音回荡起来。

箫声!

“阙老师?”付苓抬头环顾四周,陡然而起的山风搅动山茅草、树木、竹林以及天上的云团,发出阵阵呜咽之声……

阙老师是她五年级时来小学的。那天阙老师一进班级,她就被震撼了。阙老师周身缭绕着一种看不见却能感觉得到的东西,那是什么,她弄不清。

阙老师开口“同学们好”,流利的普通话,一下显出了他与这个学校、与这个学校的老师、与这个学校大山里孩子们的差别。他站在土坯讲台上,就像站在山顶、站在云端,付苓要仰视着才能听得清阙老师的话语。下课送作业本给阙老师,她怯怯的,没有平日里作为学习委员的自信与自豪。她在阙老师面前怕说错话、做错动作,让阙老师笑话。

阙老师没有笑话、看不起她。他课上得好,也喜欢班上所有的同学。慢慢地她放下心,听课的劲头更足、更专心,也更不专心。

她分心了。比如中午,学校老师会在房间或趴在书桌上迷盹一会儿,阙老师不。他拿着一只紫色笛子,到远处山林吹曲子。一天,阙老师拿着那笛子走出山林,往水库方向去,她远远跟在后面。阙老师在水坝上站定,眼望远方,吹那只紫笛。笛声缓慢、低沉,呜呜咽咽,一会快一会慢。她被感染,时而点头,时而摇头,时而想哭,时而又莫名地想仰头高叫。想高叫却没敢出声,她怕被阙老师发现她偷听,会羞死。

阙老师还是发现了她:“出来吧,付苓。”他没转身,只将笛子从嘴边拿下来。

付苓一下子脸涨得通红,低着头一点一点挨过去。

阙老师轻声地、和蔼地、语声甚至有点温柔地问付苓:“你都听过几次了,听得懂吗?”

付苓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她暗下跟着阙老师听吹笛,原来阙老师早都清楚啊,这倒让她心里反而敞豁了:既然被发现,也没什么好害羞了。

“老师,你的笛子怎么竖着吹啊?”付苓忍不住好奇。

阙老师“扑哧”笑了:“这,不是笛,是箫。”想了一下,又解释道:“你说的也对,箫和笛本是一家。”

他的话没有让付苓觉得窘,倒让付苓想笑:“箫和笛是一家,是不是像我和弟弟,一家,却是两个人?”

阙老师点头:“对,一家,两个人,两种乐器。”他转了话题,问付苓刚才的箫声能不能听得懂。

“我说不好,老师。有时候,感觉——”付苓觉得表达不出,急着用手比划,两只手伸开,往外,往高处划拉。

“噢,你是说感觉很辽阔、很渺远,对吧?”阙老师揣摩着付苓的想法,“渺远,你现在也许还不能体会那种情境。我们用‘高远’这个词,眼前高耸的山峰,阔大的水面,对不对?”

付苓认真用力地点头,表示阙老师说到她心里了,真的,不是她附和。

阙老师笑:“那,还有什么感受?”

付苓抬手指了指胸口,狠劲地往心口窝点。

“感到心里堵得慌,感到难受,想哭又没办法哭?”阙老师问着,“这是伤感。付苓啊,你听得懂这支曲子内心了。”

阙老师伸手摸了摸付苓的小辫子,“嗨,你该算个小小的知音。”

这一刻,阙老师笑容明朗、灿烂。

付苓一下被感动、被柔软了,内心汪起了一个小水泊,跟眼前水库似的。只是,她太小,水泊汪得也小。不过,再小的水泊、再浅的水面,一阵风来,也会涟漪漾漾。

阙老师这时没有感觉付苓这个小人儿心境变化,他像对阔大的水面,对高耸的山峰,又像是对付苓:“你知道这是一支什么箫曲吗?”他自问自答着,“古曲,《妆台秋思》,写昭君出塞。”

这天,阙老师给付苓讲了一个长长的历史故事。付苓从那个故事中,第一次知道美人王昭君远嫁匈奴,知道一个女人为国和亲的献身精神。

阙老师讲得悲悲壮壮、凄凄婉婉,讲到最后仰天长啸:“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图画省失春风面,环佩空归月夜门……”

那次,付苓大着胆子提出想摸摸阙老师那只箫。

箫,是紫竹做的,光玉、滑爽、凉凉的、润润的,带有漫山遍野翠竹以及阙老师口中散发的,青青、清清的淡香。付苓深深吸入那种永难忘怀的气息。

阙老师的箫很长,有八个孔。付苓觉得,每一个小孔里,都深藏着蜿蜒、逶迤的曲调,只要阙老师的口唇触碰一下,那些曲调就会像泉眼,汩汩地、清澈地、汹涌地、奔腾地,叮叮咚咚、呜呜嘟嘟、哄哄洪洪奔涌流淌:凄婉、苍凉、深沉、浑厚、渺远——美妙、高雅、神圣!

上初中,付苓不得不离开心爱而景仰的阙老师。三年时间,她不知是怎么过来的,上课、听课、做作业、考试,一切都是机械的,又是认真的。她知道要好好学习取得好成绩,否则没脸再见阙老师。只有一次,上《枫桥夜泊》,老师要求大家感受诗的自然美和语言艺术美,体会诗人孤独忧愁之情,理解诗人为何而愁。那一刻,她思想忽然开了小差,似对阙老师的箫声有了更多的感悟。诗,随情境;箫,不也随情境吗?诗人张继“愁”国、思乡,阙老师的箫声呢?他从大城市来到三省交界最边远的山区小学,为什么呢?付苓想猜透这个迷。她期望学成归来,与阙老师同校教书。她盼着阙老师一直这样保持单身,或许阙老师等不到她去小学当老师就结婚了,但只要他不离开这一片大山与小学,她就会有机会重逢,在他的身旁,了解、分享他箫声的欢乐与忧伤……

付苓临离开家时,在妈妈床前跪下:“妈,原谅女儿不孝,您都这样了,我还坚持去读书。妈,您骂我一声吧,这样我心里好过一点。”

妈妈伸出枯瘦而骨节肿大的手,摸着付苓:“乖丫头,去上学吧,这是妈、也是爸的愿望。如果你不去读书,那我和你爸一辈子不瞎掰了吗?丫头啊,这些天,你怕到我跟前来,心里觉得愧疚,其实你错了,我心里一直跟你爸念叨着,女儿知道哪轻哪重,让他在那边放心。”妈妈这样说着、喘着,“有徐大伯、徐大婶照应,你就把心放肚里。他们都是好心人,这么多年,两家就像亲戚,他们不会让妈受屈的。”

付苓知道妈妈的话代表爸、妈两个人的想法。爸、妈为了让他们读好书,一直起早贪黑忙活挣钱。那年,爸爸为在下雪前放一批大树,每天天不亮就带点米粑粑出家门。爸爸要抓紧放倒计划好的树材换钱,送她和弟弟去远山脚下茶花岭初中读书。这几年,百十亩山场成材树已放得差不多了,前山坡爸妈补栽的小树,得等到十年后,才会长大成材。后山背阴,树木长得不如前坡快,爸排算好,最后才放这片山松。

爸像平常一样出了家门。山道陡弯,他不愿来回耗体力,便带着干粮。太阳偏到西山凹,爸还没到家,妈妈有点着急,按时间推算,这刻爸早该到家了。冬天的山,太阳白煞煞地一落西山凹,天立马就黑。黑暗的山林,树木连天空幽暗的微光都淹没了,危险便合拢到四周。妈妈着急地喊上隔壁徐大伯徐大婶和他家打工回来过年的儿子,拿着手电往后山接爸爸。

他们没能接回活着的爸爸。付苓爸爸被野猪咬死了!

那是一头硕大的、饿疯了的野猪。从现场痕迹看,爸爸同野猪进行过殊死搏斗。爸爸一定坐在树桩上吃干粮,没有注意到不远处隐藏着一个致命的危险。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爸爸才会一下被野猪掀翻。付苓无数次想着那现场:砍伐半天的树,爸爸已经很饿、很累,甚至有点筋疲力尽。他坐下来喘口气,拿出妈妈做的米糕和咸菜。妈妈的米糕是掺着红芋面做的,焐在棉窝子里,这时刻拿出来依然很软、很香。又累又饿的爸爸,就着咸菜,香甜地吃着红芋面掺的粑粑。一团巨大的黑影凶恶地猛扑过来……

事后,人们说早就靠山吃山,少有种红薯了,很长时间都没再见过这么大野猪。这野猪是不是一直在三省交界的深山到处流窜,饥饿难当之机,碰上砍树的爸爸,又碰上爸爸吃红芋面米糕,那香味就成了它攻击、猎食之源?

如果爸爸不死,妈妈就不用雇人砍树。这样一棵树就不会少去二十元作工钱,而一棵大树才不过卖百十元。一棵树少收入这么多,妈妈便不得不采茶、炒茶,打板栗、剥板栗,种茯苓、切茯苓,样样活都干。常年患内风湿,又过渡劳累,椎间盘严重突出,妈妈再不能干体力活,天阴下雨连日常家务做起来都非常吃力。

付苓眼泪“哗哗”如雨,无法言说。她离开妈妈床前,到父亲坟头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绕一点山路,付苓来到茅家凹小学。她没走进去,只站在后坡,远远看着这个让她启蒙、让她牵挂的学校:两排半刚翻新的平房,一桅没飘动国旗的旗杆。假期还没结束,学校只有个临时看门人,不用升国旗;阙老师也不会这么早一个人来学校,连吃饭的地儿都没有。

“老师,亲爱的老师,等着我。我一定努力学习,回到你的身边!”

付苓激动了,有种深沉、昂扬的东西从她心里冲出来,像一朵云,升上天空。

天蓝蓝的,纤尘不染。四面高山,青葱繁茂。有蝉鸣从校园方向传过来,让她想到阙老师箫声。她擦了把脸上汗水,“汗滴禾下土”从她脑袋里跳了出来。只要汗滴禾下土,就会粒粒皆有收。付苓认定应该可以这样。

付苓是从镇上坐班车到县城,再从县城坐班车到市里,又从市里转车到Y省Y市,直到晚上九点多才到达。人生地不熟,只好叫出租车,到学校门口付费时,付苓掏钱的手发抖:好几十块啊!

付苓所以这么舍近求远来外省读职高,是这所职高收费低,还承诺:学校与省城某所高校连挂,只要认真学习,数、理、英三门中考成绩达185分的学生,包定能考上大学。付苓是在中考后,请同学帮助到网吧查到这个招生信息的。她不会用电脑,学校旁边的网吧进都没进过。不光是家境困难无钱上网吧,她自己要赶学习,也不愿上网吧耗时间。许多上网吧的同学,成绩退步,让家长们操心烦神,于是在弟弟到毛笋高中前,她特意嘱咐弟弟,千万远离网吧。而她自己现在就读的职高,却是学计算机的——计算机,不就是网吧里的电脑吗?在心里,她不想学这个,她想当小学教师。可职高生当不上小学教师,只有读到大专以上才有可能。权宜之计,她先选择读这个学校。付苓中考数、理、英成绩198分,比这个学校要求的高13分。付苓相信,考上大学,她就有能力回家乡考上小学教师。

吉林那的医院治癫痫好
中医可以治疗癫痫
成年癫痫的常见病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