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双生花(小说)
(一)
苏安安正在卫生间里帮自家孩子洗着衣服,忽听见客厅里的电话响了起来。苏安安一面竖起耳朵听客厅的动静,一面又揉着孩子的衣服。约莫过了半分钟,电话还没有被接起来,嘈杂的声音反而把孩子给吓哭了。苏安安无奈地在水龙头下冲了冲手,寒冬的水冰冷刺骨,孩子的衣服被揉成一团,似乎再用一点力就会撕坏了。
电话在沙发旁边的柜子上,而林峰坐在沙发上专心致志地玩着游戏。似乎对外面的世界自动屏蔽了。
苏安安只能忍着满肚子的怒火去接起电话,连电话号码都没看。
“喂,您好。”
“喂,是安安么?”电话的那头是一个沧桑的女声,苏安安一下就听了出来,那是她年迈的母亲。
“嗯……”苏安安语塞,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跟妈妈打电话了,她都忘了怎么跟她正常交流了。
“安安,打电话时想告诉你,你姐要结婚了,这个周末,她想你能够回来。”
苏安安心里一惊,苏平平要结婚了?
“安安,我知道你忙,但是这是你姐的大事,一辈子就这一次。”电话那头的女人像是生怕她不答应一样。
苏安安依旧沉默着。
“安安,我知道我们对你有亏欠,但是她是你姐啊。”
“好……”苏安安耗尽力气就说了一个字,就这样挂掉了电话。
苏平平居然嫁了,苏安安整颗心都揪在一起了,整个人都莫名的烦躁。
“你没听到电话在响么?怎么也不知道接一下啊?”苏安安实在受不了这样的日子了,林峰二十多岁,在同龄人都在不懈拼搏的时候,他却只知一心玩游戏。
“这不是有你嘛,我知道你会来接的。”林峰嬉皮笑脸,眼睛至始至终没有离开电脑屏幕。
“对了,谁给你打的电话啊?不会是小情人吧?”怕苏安安发火,林峰赶紧转移话题。
苏安安的头上都气得快爆青筋了,这就是她的男人,跟一个小孩子一样,要是顺着他的话说下去的话,不知道能说出多少气人的话来。
“我妈。”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老丈母娘居然破天荒给你打电话。啊!他妈的又死了。”林峰熟练地操作键盘,跟苏安安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
“苏平平要结婚了,我要回去一趟。”已经没了早些时候的惊讶,苏安安淡淡地说出了这个事情。
“什么?她要结婚了?”林峰难得的严肃了起来。
(二)
苏平平和苏安安是双胞胎,在她们还没出世的时候,家里也算是殷实人家。怀了孩子也总是买很好的营养品,所以在生产的时候颇费一番周折,差一点母亲就没坚持住,幸好快虚脱的时候,一个小脑袋瓜冒了出来。
那时候母亲还不知道是怀了双胞胎,虽然肚子比平常的孕妇都要大出许多,但她只道是怀了一个壮实的小子。等生了出来,才发现是两个漂亮的女娃子。
虽然是在农村,重男轻女思想还在。但好歹母女都健康,但能平平安安地产下两个女儿,也是上天的恩赐了。
所以大女儿就叫苏平平,二女儿就叫苏安安。
自苏安安记事起,母亲就总是对她说,“安安啊,你的命可是你姐姐救的呀。当初要不是你姐姐先出生,你也没这么顺利出生啊。所以你不能欺负姐姐。”
虽然她们两个长得一模一样,可是性格却截然不同。苏平平安静,而苏安安就特别调皮。而在苏安安看来,父母亲都是明显地偏爱苏平平。
从小爸妈就会给苏平平买很多营养品,她一样都没有。爸爸还总会带着苏平平去城里玩,给她买城里女孩儿才有的公主裙。可是苏平平的眼里从来没有欢喜过。
得到父母的宠爱,还如公主一般,全然不把那些好放在眼里。所以苏安安从小就不喜欢苏平平。
她们两个人明明长了一模一样的脸,一样的身高,一样的胖瘦。可是父母总是能一下就把她们区分出来。
有一次苏安安冒充苏平平,想要让妈妈给她买一件心仪的玩具,因为这是苏平平才有的殊荣。不料没说上几句话,就被妈妈发现了,那次她被揍得好惨。
从今以后,她更讨厌苏平平了,那年她5岁。
(三)
苏安安没有管林峰的惊讶,径直走向了卧室里的孩子。孩子已经哭了很久了,苏安安看到的时候,他的小脸儿都涨得通红,苏安安赶紧把他从婴儿床上抱出来哄着。
林峰也终于放弃了游戏,走到了苏安安身边。
“你姐真的要结婚了?”林峰还是一脸不信。
“我妈说的。”她一边哄着孩子,内心却后悔起来,她也才二十多岁,就有了一个几个月大的宝宝了。她还没有享受完她的青春,就把一生都交到了林峰手里。
“那你要去么?你去了我想你怎么办啊?”林峰紧皱眉头,似乎有些担忧。
苏安安心里一暖,虽说林峰平时也不务正业,但是在一起好几年了,对她还是有感情的。
他应该也是担心自己吧,苏安安这样想着,毕竟她已经很久没有跟家里联系了。
“嗯,要去的,参加完婚礼就回来,也呆不了几天。”宝宝已经在她的臂弯里睡着了,小手抓着她的衣服,抓得紧紧的。
“那你把宝宝带去吧,我不会照顾孩子。”
孩子还未剪过的指甲刺进苏安安的皮肤里,疼得她全身都颤抖了。
“你不会叫你妈来帮忙带一下么,那个路这么烂……”苏安安低下头,把宝宝的手挪开了些。
“我妈忙着呢,再说你这么多年没回家了,万一路早就修好了呢?”林峰随意说完之后,一下蹦到大床上,压得席梦思床“滋”了一声,刺得苏安安耳朵生疼。
该是睡午觉的时候了。
林峰睡了,不一会儿便传来了林峰的鼾声。
孩子睡了,呼呼的喘着气。周围只剩下各种呼吸的声音。宝宝的,林峰的,她的。
把宝宝放在床上,苏安安揉了揉快酸掉的手。
卫生间里那一堆衣服还没有洗完呢。
苏安安远远地看着那团衣服,像是她腐烂了的青春一样。
(四)
除了爸妈之外,所有人都比较喜欢她。但是对她而言,她的全世界就是爸妈,就算旁人给予她再多的喜欢,也弥补不了她心中的自卑。旁人的所有夸赞,都敌不过母亲的一句埋怨。
她和苏平平很快上了小学,两人买着同样的书包,穿着同样的衣服。当然,这都是要归功于苏平平。虽然她不喜欢苏平平,可是苏平平很喜欢她。她只是告诉苏平平想要穿她那样的衣服,要她那样的书包。于是在开学那天,爸爸就把原来苏安安的灰暗的衣服换成了跟苏平平一样的鲜艳的裙子。
上了学之后,家里的条件越来越不如以前了,不仅要负担四个人的生活用度,还要交她们姐妹的学费,但是尽管这样,苏平平吃的穿的依旧都是好的,父亲还是会带她会城里。
在那个时候,剩下她和妈妈,妈妈会比以往疼她,跟她说很多话。
苏安安一方面嫉妒着苏平平能去城里,也一方面盼望着苏平平能去城里,这样,她就能得到妈妈更多的疼爱了。
爸爸始终都是那么严肃的存在,可是苏平平却能跟他撒娇,每当看到苏平平有进步,他就会笑得特别开心。但是尽管苏安安比苏平平优秀,在学校里更受老师喜爱,每次考试成绩更高,交的朋友也更多。但是爸爸对着她的时候,却很少露出笑脸,紧皱的眉头像是一团乱了的线,怎么的都理不好一样。
她拿了一朵小红花回来,苏平平什么都没有。爸爸会安慰她说,“没关系的,我们平平下次能就能得了。”
她考了90分,苏平平考了40分。爸爸会说,“平平真乖,又有进步了。”说完之后,爸爸这才转过头来说,“安安要保持努力,别让爸爸妈妈失望。”
她记得爸爸那个眼神,就像是看一只每天都能下鸡蛋的母鸡,像是看一只努力长肉的猪一样。眼里满是对她的期望,好像真的没了她,家里就不会过好一般。可是在他眼里,却唯独没有看到她本身。
自那以后,她就知道,她跟苏平平从来都不是一样的。
那时候,她7岁,上了一年级。
(五)
周末很快就到了。
这几天来,苏安安在心里上演着回家的场景。四年没有见过的家人了,不知道父母是否已经老了。不知道家里的房子是不是还好,不知道苏平平现在是不是还跟她长得一样。
苏安安透过穿衣镜看着自己现在的样子:生过孩子之后身子变得臃肿,而且她从来不像同龄人一样保养皮肤。她每天的工作就是上班下班,洗衣服做饭。自从她怀孕生孩子之后,连上班下班也省了下来,只剩洗衣服做饭了。
哪还有人欣赏自己呢,没有人欣赏,保养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呢?
虽是这样想,苏安安还是套上了一件塑身衣,这是刚生完孩子的时候买的,本想借此恢复她紧致的皮肤,可是有一次被林峰无意间讽刺了一下。苏安安便再也没有穿过了。
但是苏平平要结婚了,苏安安可不想这么蓬头垢面的回去。新娘是最漂亮的,但是她也不差,因为她跟新娘长得那么相像。
苏安安翻箱倒柜地找衣服,她好一阵没买衣服了,这个季节的衣服还是去年买的。在接到了妈妈电话之后,她便去逛街买了一件,是一件白色的连衣裙。
因为她穿了塑身内衣,穿上这件连衣裙之后显得腰肢纤细,身材姣好。
她精心地打扮了一下,好像是她结婚一般。眉毛化成两叶柳,睫毛刷成一把扇,涂了唇蜜的嘴唇,看起来像是一颗熟透了樱桃。她本身就底子好,打扮起来更是别有风味。完全不像是一个有宝宝的人,更像是一个神采飞扬的大学生。
收拾好自己之后,该收拾宝宝了。每日必备的奶粉、奶瓶、换洗的衣服……
刚成为一名妈妈的时候,她也手忙脚乱,可是没人帮她,她只能自己成长。
眼看就要八点了,这里离妈妈家虽然只要两个小时,但是她也要抓紧时间,婚礼一般十二点就开始了。
她看了一眼床上,一大一小两个人睡得正香。她走过去抱起孩子,腾出一只手使劲推了推林峰。林峰正做着梦,扑腾一下就吓醒了。
他看到打扮好的苏安安时,整个人立马就清醒了。“你大早上的打扮得这么招人是要干嘛去啊?”
苏安安感觉自己的塑身衣实在太紧了,她都有些喘不过气了。“今天我姐结婚。”她顺了一口气,孩子软绵绵地倒在她怀里,像是她的整个世界一样。
“哦哦,想起来了,你回家就多玩几天,别急着回来。”林峰又翻过身子睡着了。
顾不得其他的,苏安安拿起收拾好了的包,把孩子抱在手上,孩子还没有见过他爷爷奶奶呢。
(六)
家里的存款越来越少,日子一下子过得困窘起来。
她不只一次听到父母感叹生活艰辛,后来爸爸跟村里年轻人一样,外出打工去了。
爸爸一个周会给家里来一次电话,问苏平平的时候,也会偶尔问到她几句。妈妈也总是告诉她说,安安啊,你要照顾好姐姐。
她和苏平平原本是一个班的,后来苏平平学习实在太差了,就留级了。放学的时候,苏平平总会来她教室找她。说实话她是不喜欢苏平平的,而且每次来的时候班里同学都会议论她们。明明是长得一样的两姐妹,明明出生的时间就差了那么几分钟,但是苏安安的成绩跟苏平平的成绩简直是两个极限。
那时候苏安安还不知道丢人,只是由衷讨厌苏平平,但是听着旁人议论自己的家人终究觉得不大舒服,在同学们一而再再而三的议论了之后,苏安安终于爆发了。
爆发的结果就是,她跟苏平平一样被孤立了,尽管她一直活泼开朗,经过这番孤立也整个人都沉寂下来,变得越来越不爱说话了,只有苏平平一如既往地对她好。
后来她进了初中,而苏平平还在小学,她终于可以不用一直跟苏平平呆在一起了。没有了苏平平的消息,就算苏平平依旧被别人欺负,她也没办法了解了。
初一那年,苏安安真的过得十分开心,她成绩好,长得漂亮,性格开朗,有很多的朋友。虽然现在同班的也有小学的同班同学。但是大概因为都是来自同一个小学,他们也不再排斥苏安安了。而且,让他们排斥苏安安的原因,也只是苏平平的存在而已。
苏安安那时候也有喜欢的男生,那个男生是典型的坏学生,可是青春期的少女却偏爱这样的类型。那个男生也对苏安安有着好感,那时候男生喜欢一个女生,就想在她面前展现自己有多么厉害。所以苏安安回家的时候,男生便找了一伙兄弟在后面跟着她。
这一幕被来接她的苏平平看到了,苏平平像疯了一样,从地上捡了一堆小石头,朝那一伙儿男生中扔去,嘴里面还叫着,“离我妹妹远一点!”
看着和苏安安一样的面容,任谁都知道这个疯了一样的女孩是谁。最后那一伙男生狼狈地跑了。
回家之后,苏平平跟妈妈说起此事。老练的妈妈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端倪,于是开始规劝苏安安,苦口婆心的样子,“安安啊,你是我们家的希望,你可不能学坏啊?”
苏安安心里委屈,“你不是这么疼爱苏平平么?她才是我们家的希望,还要我干嘛啊,你们本来就都不爱我!”
她咆哮着说完这些之后,妈妈愤怒地给了她一巴掌。她还没哭,妈妈便先哭了出来,“你跟平平都是我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什么时候又不爱你了。”
苏安安没有再说话,直接跑进了自己的房间。那年她13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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